装甲恶鬼村正
本作的好感度设计让我眼前一亮。我指的,当然不是那误导性极强,在稳步将其填满的畅想中猝不及防地被一挥而尽的长条。Gal的攻略里,往往会注释选择后角色好感度的变化,但细究起来,化身为主角的玩家,无论是行动还是心理上对特定角色的倾向,所能证明的,是彼在此,而非此在彼心中的地位,是另一层面的游戏机制,保证了这份一厢情愿会获得相处中并不必然的结果。但本作的共通线选项,十分认真地遵照了这一现实逻辑,景明做出的选择,不折不扣地发于心,显于行,并以此决定了故事的走向。
然而,这份合理也只止步于共通线。抛开海边瞅眼格子衫就赏一发不谈,如果要坚持这份合理性,那进入个人线的第一步,就是斩向女主。
毋庸讳言,善恶相抵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设定,它的实质无非是——作者想让景明抵谁,景明就得抵谁,换言之,让读者接受景明的无动机(或者说因诅咒强制)杀人和角色的无理由(或者说只因一度被景明亲近)退场。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,我也犯不着纠结进线砍死女主先的悖论。可作为故事的根基,善恶相抵所包含的内容未免太过广泛而模糊,使得表面上再奇怪的发展,都能以设定之名带过。譬如,仅仅来挡路的风魔小太郎并无被景明憎恶的要素。而若怀有杀意便是“恶”的话,那作为对立面的“善”,似乎也不必包含好感。魔王线的决战更甚,伴着铺垫无我以破题的神来之笔,就用法而言固然无比惊艳,但把一人一甲的契约的生效范围扩大至全宇宙,乃至成为连行使主体都能无视的“超越式因果律”,让人万难信服。试想,如果契约乃用千言德语写成的明文,空子断不至于钻得如此容易。
言侯大人有云:“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,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。”利用汉字的多义性和句子的简洁性决定故事的走向,尚算讨巧,但毫不掩饰地藉此闭门角色的想法和为其行为性质定调,就可谓卑劣了。“景明是恶鬼”——单论字面意思并无值得惊奇之处,其不仅有着恶鬼之实,英雄篇、复仇篇和魔王篇亦皆以杀心明志。然奉杀为道,与所杀俱合乎心意乃截然不同之事。格外狡猾的手段为结论更添一层迷雾——导向结局的选项完全契合我对人物的认识。况且哪怕在故事内,恶鬼篇的逃避姿态也非常明显,面对剑胄的挑战——“你不过是个承担不了责任的弱者”,景明尚未深思便被诱迫着得出了结论。唯有结局高明如前——恶鬼的第一刀是英雄,第二刀呢?除了村正和正宗的胜负,还有什么是复仇需要等待的呢?
PS:命题P:善恶相抵无视意志,命题┐p:善恶相抵下的杀人乃符合意志之行为。p∧┐p可以推出任何命题乃逻辑学常识。新高考数学把逻辑连词删了,可见中国教育确实是不需要逻辑的。
竖排文字是提起本作略不过的特色。作为一个皱着眉头逐字逐句读完了点校本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的人(太史公你个腐儒抄了那么多都不抄《长门赋》!),这一机制于理于实都不会给我带来困扰。私以为,使用竖排文字最重要的理由正见上——以捍卫传统的姿态,昭示着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。GHO人员对话时往往特意调整为横排便是明证。这般大费周章,作者在本作中的寄托可见一斑。
另一大理由自是惯说——烘托战斗效果。剑道之于本作绝非点缀,而是主体的一部分。虽对剑道一窍不通也无兴趣可言,但玩《太阁5》时每每致力于剑神枪第一天下无双的名号的我,自然是见猎心喜,在见到金翅鸟王剑后第一时间发挥了联想能力,兴奋地询问“光是不是会转”(事后想来这真是一个不经过大脑的问题:哪怕新阴流有创立名为转的技能,它的效果也绝不可能是清屏,何况光是吉野御流的正统传人)。细节显露着对剑道的心血,如研究复仇线战斗的选择肢会发现,尽管策略的最优性尚待证明,可作者对取胜路径的说明,足见清晰具体,完整传达了递进而连贯的思路。
不过,小小的乌云未尝不能成为大厦崩塌的根源。180分钟占尽优势却在补时前片刻被连入两球最终惨遭逆转,这样的球队想必不是收获赞誉的一方。我实在是不能理解,对剑道表现出了热忱与心意的作者,为何在三世势州千子右衙门尉村正讨伐生母时,总是用和其余迥异的画风,写出从头不明所以到尾的过程。倘若只是想突出梦想剑的强大,明明有太多更“剑道”的方式。我并无将爱好神圣化的倾向,但总以嬉闹的心态对待最重头戏的地方,这样的割裂让我无所适从。对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虎彻和神威凛凛的膝丸大展身手的期待的丧失,进一步微妙了我对战斗的综合感受。
情节层面亦存在高潮的降格。我认同后续对景明与光的心理的剖析,也认同弑母的宿命,但就第五章的回忆来看,武装村正之后,彼时的局面并未严峻到非血溅当场不可。莫名轻率的杀戮单薄了思之漩涡的中心之一——“以武止戈”。
魔王线的糟糕之处不止战斗。随角色性格自如变换的文风,有引力——恰到好处的段子和随处插入的冷幽默;有斥力——无处不在的冗复和字里行间的中二气息。偏偏主角魔王,是一个毫无幽默感且中二度爆表的存在,文字配合般地将啰嗦感放大。感受不到魅力却不得不与之久舞,其间痛苦可想而知。另有一致命之处削弱了最后的冲击力:为了那一瞬的绚烂,在进入舞台之前,作者刻意隐去了烟火的痕迹。所以我此前“景明对光并无太多情愫”的固有印象不仅未在魔王线被扭转,反而因处在玩家的立场,对光对景明流露出的不容置疑的自信感到了冒犯。“以杀证爱”,见杀见证独不见爱。如此精心准备的场景,却只因精致而喝彩,不因浪漫而入情,这份遗憾应归咎于作品。意外的慰藉来自闲处:从反叛和革新的角度诠释了信长的“天下布武”。
不满或许部分源于英雄线与复仇线拔高了期待。那股自双老骑起就不曾黯淡的杀伐之气,因一条和香奈枝的鲜烈而永葆其色。正如前述,把文风融入人物性格之中乃作者的拿手好戏,仅对比着段子浓度,便能窥见两条线路的基调和对应主角的本质。世所谓之相爱相杀,除去调侃,杀因与爱无关之业,而英雄线给予了我独一份的惊异——在真正意义上将炽烈至极的爱情化作了无以复加的杀意。而对应着一条极端简单的极端复杂,复仇线里香奈枝最后的挽弓究竟融合了什么,轻重几何,早已无从分辨。对照分明的还有气质:英雄线的主体明了利落,细节却粗糙不堪,好似不管不顾地向目的狂奔的写照;复仇线的打磨延至微毫,两人的每一次相处都涌动着万千暗流,却隐去了此外的世界。
两线本身的对称性也妙不可言。正宗与村正的寓言千年不衰,但正宗真的可以落叶皆避吗?以己身为代价的机巧,真的可以比以他人为代价的诅咒留存更多的正义吗?斩雄飞的因果让景明痛失义父,而此因果的蔓延使香奈枝失去了对景明宣称正当性的从容。
最后,让我的私心停留在一条线吧。根据封面猜想,这亦是作者的私心。当村正消灭银星号后,我以自己的文字感觉,得出了必是死斗的开放结局的判断。故当战启却不落幕时,心情在不耐之余,交织着沮丧与不解——沮丧于自信满满的判断竟失,不解于作者的不解风情。ED之后的补完则让心情又复杂了起来:那一堆描写果是冗笔;此结局超出想象然堪称绝妙——唯有手刃景明且失正宗,一条才不得不承认村正,走上这扭其行而不改其心的道路,那遥远而温柔的承诺也终得兑现;同时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好奇——到底是怎样的厮杀过程,才能导致景明死,一条活,正宗死,村正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