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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竹光侍》:松本大洋的江户浮世绘与禅意剑戟

作者:DeepSeek

若将日本漫画比作一座浮世绘长卷,松本大洋的《竹光侍》无疑是一幅以水墨晕染的异色之作。这部以江户时代为背景的武士题材漫画,既未沉溺于热血复仇的套路,亦非传统历史剧的复刻,而是以松本独有的技法与哲学视角,重构了一个充满市井烟火与禅意思辨的江湖世界。本文将从漫画技法、历史定位、佛学意象三重视角切入,剖析这部作品的独特价值。


一、技法革新:松本大洋的“留白暴力”

松本大洋的漫画语言向来以“反常规”著称。《竹光侍》中,他进一步将这种风格推向极致,创造出一种融合传统浮世绘与现代分镜美学的视觉系统。

  1. 线条的呼吸感
    松本的线条具有强烈的“呼吸感”——看似潦草随性,实则精准控制张力。例如,主角宗一郎的竹刀挥砍场景中,线条时而凝滞如墨块(表现力量的积蓄),时而飞散如裂帛(表现速度的爆发)。这种技法与《浪客行》中井上雄彦的写实派剑戟形成鲜明对比:后者追求肌肉与刀刃的物理真实,前者则通过抽象化的线条运动传递“剑意”。
  2. 分镜的禅意节奏
    松本的分镜常打破传统漫画的叙事逻辑。他大量使用“无台词跨页”(如第5卷中宗一郎与盲眼僧人对坐的场景),通过人物姿态、环境细节的并置,构建出类似俳句的“顿悟瞬间”。这种手法暗合禅宗“不立文字”的理念,将战斗与对话转化为心性交锋的隐喻。
  3. 水墨与网点的悖论融合
    尽管整体采用水墨风格,松本却未完全摒弃工业化的网点纸。例如,市井场景中,他刻意用机械重复的网点表现人群的混沌(如鱼市摊贩的密集纹理),而在自然场景中则以手绘水墨渲染竹林与流水的空寂。这种技法矛盾性,恰如江户时代“町人文化”与“武士精神”的共生。

二、历史定位:游离于“剑豪漫画”谱系之外

日本武士漫画自手冢治虫《多罗罗》起,历经《带子雄狼》《浪客行》等经典,逐渐形成两种主流叙事:其一是“修罗道”式的暴力美学,其二是历史考据派的宏大史诗。而《竹光侍》选择了一条更接近小津安二郎电影的道路——聚焦日常中的非日常。

  1. 去英雄化的武士叙事
    主角宗一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“剑豪”。他流浪、打工、与孩童嬉戏,甚至对胜负表现出近乎冷漠的超然。这种设定颠覆了武士漫画的“使命叙事”(如《浪客行》中宫本武藏对“天下无双”的执念),反而贴近近松门左卫门笔下的“町人悲剧”——武士身份成为枷锁,而非荣耀。
  2. 江户美学的漫画转译
    松本对江户时代的还原并非考据癖式的复刻,而是通过视觉符号提炼时代精神:
  • 长屋文化:漫画中反复出现的狭长屋敷与错落晾衣绳,暗喻阶级压缩下的生存智慧;
  • 落语节奏:次要角色(如居酒屋老板娘、卖药郎)的插科打诨,结构上类似落语的“枕话”(即故事前的闲谈铺垫),消解了武士题材的沉重感。

此等处理使《竹光侍》更接近藤泽周平的小说世界——在庶民日常中窥见时代裂痕,而非司马辽太郎式的全景史诗。


三、佛学意象:剑与竹的“空性”辩证

《竹光侍》的深层文本中,佛学思辨如暗流涌动。主角手持竹刀(而非真剑)的设定,恰是松本对“暴力本质”的哲学诘问。

  1. 竹刀的象征系统
    竹在日本文化中兼具柔韧与刚直的双重意象。宗一郎以竹为剑,暗合《临济录》中“逢佛杀佛,逢祖杀祖”的禅机——竹刀非杀器,实为斩断执念的“公案道具”。第8卷中,反派剑客以真剑劈向竹刀却反被震断的桥段,可视作“刚强处下,柔弱处上”(《道德经》)的视觉化演绎。
  2. 因果轮回的叙事结构
    漫画中的复仇主线(宗一郎寻找弑父仇人)并未走向血腥清算。松本通过“嵌套叙事”消解复仇逻辑:每一场对决都揭示施害者自身的业力困境(如盲眼剑客因杀孽而自毁双目),最终导向“怨亲平等”的佛教观——暴力链条的终结不在胜负,而在觉悟。
  3. “无住”的美学实践
    松本对场景的“不完整描绘”(如刻意留白的背景、未完成式的角色轮廓),与禅宗“无住”思想(不执着于相)形成互文。这种技法迫使读者聚焦于“此刻”的动作与情绪,而非被细节牵引,恰如剑道中“残心”的修炼——招式过后,心念不留滞。

四、超越与局限:在漫画史坐标系中的《竹光侍》

若将《竹光侍》置于日本漫画史中,其价值恰在于“破格”与“回归”的悖论:

  • 破格性:它打破了剑豪漫画的类型框架,将武士道解构为个体存在困境的隐喻;
  • 回归性:其水墨实验实则呼应了白土三平、横山光辉等昭和时代漫画家的民艺精神。

然而,松本的实验性亦成双刃剑:过于跳跃的分镜可能阻碍叙事流畅(尤其对非日式美学熟悉的读者);佛学意象的隐晦表达,则易被简化为“故弄玄虚”。但正因如此,《竹光侍》始终未被主流完全消化,成为一部“等待知己”的异色经典。


结语:一场未完成的茶席

《竹光侍》如同一场未奉上抹茶的茶席——松本大洋以留白的画卷、断裂的台词、恍惚的角色,邀请读者自行填补那个时代的呼吸与心跳。在这里,剑戟不是暴力的狂欢,而是叩问存在的禅杖;江户不是怀旧的布景,而是照见现世的明镜。当宗一郎最终消失在竹林的晨雾中时,松本或许在追问:所谓武士,是否终究只是“无所住而生其心”的流浪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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